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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離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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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既晏躲在醫院走廊的衛生間裏,用冷水沖了把臉。她打量著鏡中的自己:臉色發白,眼睛裏盡是連她自己也看不懂的內容。比之兩年前,王既晏變了太多,連她如今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了。

師父的死和法倫有千絲萬縷的關系,換個人也許就要孜孜不倦去探尋真相,反正真相只有一個。可是王既晏沒這個興趣,就算是法倫利用了丁解憂害死師父,那又怎麽樣?她難道還能抄起家夥端了幽冥王國不成?

或許寂海之下的師父能給她更確切的答案吧。

王既晏從口袋裏摸出紙巾擦幹凈臉上的水,田蝶櫻走了進來。

“師父剛才跟你說了什麽嗎?”田蝶櫻對著鏡子照了照,解開綁頭發的皮筋,從包裏摸出一把梳子慢慢地梳頭。

“他說不是他殺的師父,他只是打傷了師父。”王既晏說,田蝶櫻梳頭的動作慢條斯理,讓人不禁想到半夜對著鏡子梳頭會召鬼的說法。

“這樣啊。”田蝶櫻輕輕扯著糾纏在一起的發梢,“師父師叔的事情,我向來不愛多管,事實究竟是什麽樣子,我不想知道,也懶得知道。如今這樣,也算是種解脫吧。”

“師姐倒是想得開。上次長谷川夫人招魂的事情,我很感謝你。”王既晏不無諷刺地說。她呆不下去了,跟田蝶櫻相處每一分每一秒,都如有陰謀惡臭的暗潮在身邊湧動。她說:“抱歉我還有事,先失陪了。”轉身便走出洗手間。

田蝶櫻追上前攥住她的袖子:“師妹,你要回幽冥國嗎?”

“嗯。怎麽了?”

“沒什麽。路上小心。”田蝶櫻似要阻攔,但又垂下了眼睛,話中有話,“你有什麽困難,可以去花都找我。無論是現在,還是以後……”

王既晏疑惑地偏了偏頭,正巧田蝶櫻擡起眼睛,兩人目光交匯,田蝶櫻的眼神中全是王既晏所讀不懂的內容。

這個人,是她所完全陌生的青田蝶姬。田蝶櫻此人,或許隨著丁解憂的死,也就湮沒了。

王既晏趕回學校的時候,心裏一直都在盤算著有誰可以勝任為自己護法的角色。

因為隨皇甫昕闖寂海之事必須要瞞著法倫,所以首先排除虞伯舜和林明思這兩頭忠犬。她最信任的是米琮,但米琮能力不足,遇到突發情況恐怕把她也要搭進去;能力足夠的哈桑和李昭落,王既晏與他們交情有限,未必肯幫助自己,她更不願欠他們人情……思前想後,王既晏只有一個人可以選。

她之所以相信這個人,倒不是出於她對此人的人品有多了解,也不是因為兩人私交有多好,而是對形勢稍加分析的話,她會發現這個人實際和她站在同一戰線上。他時常以眾人皆醒我獨醉為偽裝,卻能審時度勢,城府頗深。最重要的是,在幽冥國這個漩渦之中,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。

王既晏臉上浮現出笑容。她從口袋中摸出手機,撥打了一個號碼:“奧列格,你忙嗎?我有點事找你。”

黑色愛麗舍在從高速公路入口至那落迦小鎮的公路上一路疾馳。

那落迦,梵語地獄之意,三途城外寧靜荒涼的小鎮,離羅氏王國不遠,住著幾十戶人家。遠離了首都內城哥特式建築風格和眼睛的圖騰,有如懷舊電影中常見的二十世紀初小鎮的風情。每到夏天六七月間,郊外山谷裏綻放成片成片鮮紅的彼岸花,三途河從其中流淌而過,遠看像是地獄中的水火。

前任先知西吉斯格外會享受田園生活,在這裏建了座兩層的日式小樓,自從他被處死後,小樓就荒棄了,甚至一度傳出過鬧鬼的傳說;直到奧列格成為新的先知,繼承前先知的遺產,才搬到那裏去住。

王既晏把車停在了樓下。褐色的斜頂,白墻外被爬墻虎包裹著,也許奧列格並不喜歡去清理它們,但從夜色中看好像整個房子都是黑色的,很適合於鬼片拍攝現場。不知道西吉斯是怎麽想的,也不知道奧列格是怎麽心安理得住在裏面的。

奧列格站在院門前等待既晏。一盞橘黃色的小燈掛在門前的樹上,在春天夜晚的熏風裏搖搖晃晃,奧列格穿著薄毛衣和休閑褲,一只手裏仍然拿著金屬酒壺。王既晏感覺心底湧出一股溫暖之情。起碼這家夥是願意信任自己的。

“晚上好,大人。”奧列格捧著酒壺鞠了個躬,“願聖母保佑您美麗的容顏永駐。請進。”

腳下踩著吱嘎作響的木地板,看到亂成豬窩的客廳,四處蒙塵的家具和昏黃的日光燈,王既晏估計奧列格這輩子都別想討不到老婆。

“抱歉我平時生活比較隨性,請坐。”奧列格把沙發上的臭襪子掃開,邀請王既晏坐下。

“不好意思,奧列格,貿然來訪。”王既晏懶得廢話也懶得吐槽,直截了當說,“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。”

“只要我能幫上大人的,我肯定都會幫。”奧列格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也如寶石般發亮,像是個被大人所稱讚的小孩,“您有一顆詩人般的赤子心,我相信你。”

“我也相信你。”王既晏挑起笑容。她開始講述事情原委,奧列格一直在喝酒,王既晏含糊帶過的地方他也不打斷,只是那雙亮閃閃的眼睛始終盯著王既晏。王既晏莫名想起小時候曾經做過的一個夢,有一條蛇跟著她,她害怕地四處躲藏,那條蛇最終只是吐出信子舔舐她的手心,然後就爬上樹,掛在樹枝上,眼睛看著她。

奧列格耐心地聽她講完後,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。他問道:“我所要做的全部,就是保護大人您離魂的肉身?”

“是的,如果您不願意,也無所謂。”

“不,大人這樣信任我,我很榮幸。”奧列格坐著行了個禮,“我對中國人之間的爭鬥和規矩不太懂,也不想懂。但我有一句話想問,希望您不要生氣:既然出於戒指的影響,他的存在遲早會在您的記憶中被抹煞,您為什麽還要冒如此大的危險去救他?”

“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被忘掉。”既晏笑了,她站起身,“你肯答應,那就太好了。我希望這兩天我們就去水晶礦,以免變數太多。”

“您這就要告辭?”奧列格問。

“等有空,我們再慢慢聊。說得太多,信任也變成懷疑;交換也變成施舍。”

“不論大人是信任我,還是將此當做交換,我都樂意之至。”奧列格將酒壺塞在褲子口袋裏,起身送她出門。

王既晏走出小院子時,眼角餘光瞧見在爬墻虎深處的黑暗中,似乎站著一個陰氣所凝的人形。西吉斯一直徘徊在幽冥國裏,也許方才她和奧列格談話的內容,西吉斯都在暗中窺視著。

這樣想來,西吉斯簡直像個奶爸。

夜色裏幽冥國的崇山峻嶺在繁星銀河映照之下,充滿了危險神秘的氣息。不知道真正的地獄景象,和夜裏的幽冥之國,是否也有所相似。

告別奧列格後,王既晏坐在車裏,望著擋風玻璃上所掛的幽冥國通行證良久,又拿出手機,撥打了林明思的號碼。

第七天。

法倫坐在宮殿的大廳鋼琴前,看著自己的手指。骨骼有力,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,指尖圓潤,微微泛著粉紅色。

已經是第七天沒有見著王既晏了,當然法倫不會把這種心情寫在臉上。頭三天王既晏就在城堡裏關禁閉,第四天他去水晶礦,回來的時候得知皇後已經自作主張讓她走了。他覺得也好,讓她好好冷靜一下。

明明想見她,卻找不到任何理由把她叫過來,像以往那樣談點無關緊要的事,然後動手動腳調戲一番。但如今他們的隔閡,何止一個丁釋憂,還有茫茫寂海。王既晏含著眼淚看他的目光,即使在想象之中,也讓他幾乎窒息。

王既晏對他是又怕又恨。

法倫開始彈奏鋼琴,斯卡拉蒂的曲子被他放慢速度彈下來,曲調輕柔略帶悲傷。

北國已經被他弄了個天翻地覆。

他已經派人把那封信送去給花都國王青田川俊了。

他相信秋雅已經按照他的話去做了。

唯一未曾下手的是中華城,可是他想也不必等太久。

法倫突然笑了。他不是陰謀家,他只是在玩游戲時,因為毫無退路而開始用盡渾身解數推翻曾經如履薄冰所經營的一切。

反正也是一場游戲而已。

然而他的幽冥長女王既晏,卻在所有的計劃之外,跳出了游戲應有的劇情。既然如此,那麽最終難免卷挾她走向不可逆轉的毀滅,法倫不由嘆息。究竟是什麽時候就愛上她了呢?大概二百年前輪回時就已經在魂魄裏刻畫出她的樣子,即使在這一世,也執著在人海茫茫中尋找她。當找到了真正的她之後,未來如何,卻是法倫難以掌握的。

恍恍惚惚走在雪裏的王既晏。

捧著手機時不經意流露笑容的王既晏。

小心翼翼彈著琴一邊觀察他臉色的王既晏。

冷汗涔涔卻又咬牙忍受痛苦的王既晏。

倒在盤子裏睡得不省人事的王既晏。

近距離望著他的王既晏,分明害怕,卻不敢逃。黑色的眼睛深得像冥王湖,卻反射深夜稀微的星光。

法倫終於彈不下去了,他抿著嘴,砰地一聲從琴凳上站起身,大步朝宮殿外走去,甚至連眼鏡都沒有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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